酸 酸 草 |
記得小時候,死去的祖母曾告訴我一則故事:如果能在草 叢中,連續發現到三瓣幸運草的話,你之後遇到的第一名 異性,極可能成為你的新娘子... 我一直深信不已,就算活到這把年紀仍猶如此。 高三那年,學校舉辦一年一度的園遊會,開放給其它人參 觀,校園中到處花花綠綠,有男有女,替「和尚學校」增 添不少姿色;而我,亦樂在其中! 買了杯向學弟殺價而來的紅茶,坐在樹下觀望熙來攘往的 人群,突然心裡感到一絲笑意,覺得那些人真無聊,不過 園遊會罷了,卻特別跑來買一堆既貴又難吃的東西,唉∼ 但舉辦園遊會還是不錯的,可以看見許多嘉女妹妹,雖然 以前吃過閉門羹,望梅止渴也好啦! 『給你糖吃。』 忽地,一陣童音傳耳裡,我連忙轉頭尋找來源,映入眼簾 的一張清秀白淨的稚顏,黑溜黑溜的大眼盛滿純真,刺得 我為心中的情色思想汗顏! 給你糖吃。』女孩得不到回應,更伸長手臂遞來一顆花生 糖。 我接過,問:『為什麼給我糖吃?』 『這樣你才不會拔”酸酸草”呀!』她露出可愛的笑容, 歪斜著頸怔怔瞧我,頭上兩條麻花辮隨之搖晃。 『酸酸草?』我低頭看看手中隨意拉扯的雜草,發現正是 酢醬草;舉起手中的”酸酸草”,我對她說:『就是這個 嗎?』 『嗯!』她大力點頭,我突然瞧見在她的左耳垂下,有顆 漆黑如夜的痣,十分特別。 酸酸草(2) 『哦,為什麼叫它”酸酸草”呀?』一時興起,我開始同 她攀談。 『就是”酸酸草”嘛!』她皺皺眉,理所當然卻又不解地 回答,我的問題好似困擾她。 這時遠處傳來聲呼喚,尚未聽清,女孩便回過身,跑開了 。我楞了一兩秒,才發覺這場邂逅是曇花一現的美;不知 怎地,心裡被掏了空,失落感莫名升起..過了一會兒,忍 不住嘲笑自己,怎麼這般多情?攤開掌中,瞅著那撮”酸 酸草”,移情作用地幻想那女孩的身影:伸長臂肘,遞來 顆花生糖,她純真的笑顏,可愛的麻花辮,還有那奇特的 耳垂痣!回了神,再望望”酸酸草”,嚇然發現在那堆三 葉的葉片中,有一瓣最為特別,是”四葉草”,也就是所 謂的”幸運草”!我腦中剎那間空白,幼時聽的故事慢慢 浮現胸臆,急忙再翻翻手中的”酸酸草”,企圖連續找到 三葉”幸運草”;說也奇妙,不知是我那天鴻運當頭,還 是這株酢醬草突變過多?一瓣.二瓣..居然讓我一下子獲 得三片幸運草∼天,真的是奇妙至極! 難掩興奮,我立刻抬頭望向人群,結果那女孩又出現在面 前,仍是甜美的笑顏,仍是伸直手臂,仍是一顆花生糖, 我忽地眼前一潤,竟感動了。 『給你糖吃。』她說了同樣的話,只是這回直接將花生糖 放進我掌心,正巧置於三葉幸運草中央。 不等我反應,她隨如風般消逝,跟著一名婦人離去,想必 是帶她來玩的長輩吧!我想追上去,真的,好確認她是否 為我今生的新娘;可是我沒有,只待在原地注目她蹦蹦跳 跳的背影,大概想下個賭注,如果那神話是真,我一定會 再見到她的,不是嗎? 後來,我將那三葉幸運草製成書籤,伴我度過高三和往後 的大學生活,甚至一直到我出國留學都還留著;不過在一 次狂怒中,它被我扔進密西根湖了,這事容後再談。 其實我並不算完全相信幸運草的傳說,大學期間談了幾次 戀愛,可惜沒成功,不是彼此個性不合,就是熱情不再; 而且有時我居然會內疚,像隻偷腥的貓或不忠的丈夫般, 說來真可笑滑稽。大概也是這樣的心態,使我對每任女友 無法全心全意,她們總是責備我:愛那書籤比愛她們多。 我想,我真是矛盾....有陣子,還挺怨恨祖母告訴我幸運草 的傳說,使我生活得這樣苦,但想歸想,書籤還仍是愛惜 如命。 大學畢業,當過大頭兵,我便出國攻讀碩士,一方面為了 前途,另方面則是逃避情債。我的前女友自我結束兵役後 ,便常有意無意地提婚姻,我卻一來身無分文,如何養得 起一個家?二來婚姻會吞噬我的計畫中,不想就此定心; 三則是心裡仍留著一點期待,想看看那女孩長大的模樣。 結果,我出國,女友在一年不到的時間嫁人了。 問我後悔嗎?當時的確有一點心痛,但辜負的人是我,又 有什麼立足點發言呢?只能誠心誠意地祝福她。 在美國,我待了三年,前兩年於語言學校度過,沒辦法, 外文能力太差了,直到第三年才正式進入「芝加哥大學」 就讀碩士班。碩一下,漫長的寒假本打算去南美洲玩一趟 ,可是家人早在一月前便囑咐我回台灣,替即將赴美求學 的妹妹辨理手續,只得打消計畫回台灣了。 美國的寒假是在聖誕節前一週放的,台灣則不,所以回到 台灣還真有些不適應,整日閒蕩,老爸看不過去,便叫我 去他學校-嘉農-指導學生,他們再一星期就校慶。有事 做總比沒事幹好,於是我那段時間都待在嘉農校園裡,重 新享受校慶前的興奮和中學時代的氣息。 酸酸草(3) 一天,我沒事便跑去參觀,由於預測會人山人海,因此挑 中午時刻前往「奇花異妍」坊觀賞蘭花展。一盆盆人工溫 室栽培出來的蘭花,我緩慢踱步其中,雖然不太瞭解那些 花美在何處,但淡淡的花香下,心神彷彿為之悠然,好似 可以立即羽化成仙般。其實多數的蘭花是學生栽種的,另 些貴重的「蘭寶」則是地方名士特別拿來展覽;學生的作 品或許沒他們來得豔麗,但擁有平凡中的美,若深谷幽蘭 ,一如那名削肩瘦身的女學生,她的身影還真像朵待人愛 憐的蘭花...... 咦?我突然眼前一亮,注視一名身穿白衣黑裙的女學生, 她一面背誦手中的數學手冊,一面心不在焉地欣賞蘭花, 且走且停,眉頭輕蹙,可以看出她是個在聯考壓力下的犧 牲品。我觀察著她,甚至故意繞道經過她面前,可是她沒 注意,兀自看著手冊,最後行至一盆蘭花前,停下步伐, 抬頭望著。茂盛的好奇心使我趨步向前,想多瞭解她。我 站在她身後,過了一會兒她卻往旁移一步,大概察覺我的 存在,於是我順理成章地和她並肩而立。 我特別側看她一眼,本來只是稍稍一瞥了,但一樣事物卻 吸引住我的眼光,在她俏麗短髮下,耳垂部分顯現一顆漆 黑如夜的痣,一如我十年前所見。是她嗎?真是她嗎?是 了,那輪廓還真有點像。 驚訝慢慢化成過往幕幕,逐漸融化我...... 是如何和她交談,我忘了,猶記得她若驚弓之鳥,急忙逃 去,而我蒼促地塞給她一張名片,緊張讓我失去平日的準 則,彷彿又回到十八歲時的青年小伙子,整顆心撲通撲通 跳,儘管我已竭力表現鎮定,還是掩不住。直到她再度像 十年前般消失,我才懊惱忘了向她要資料,一張小小的名 片怎可能牽繫我們之間的鴻溝與不熟稔?又哪名女孩會打 電話給一名陌生男子呢? 唉∼失望地低下頭,瞧見一張學生證捨起,是她的!天∼ 什麼字眼都無法容我現時的快樂,像是一件寶貝失而復得 般,不可思議,戲劇化極了。高興過頭,我竟腦中一片空 白,簡直不相信自己的幸運....幸運?對了,鐵定是那幸運 草所帶來的好運氣。哈哈哈,我忍不住暗中大笑三聲,有 些瘋狂,有些興奮,有些感動...... 當晚,利用老爸的職務,查詢到她的電話及個人資料,我 明白這麼做很小人,不夠光明磊落,但現實逼人,只能先 如此。 撥了電話,她很意外也很詫異,只有一面之緣的我居然為 了還她學生證,大費周張地查詢她的資料。 『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?』她語氣十分不快,很明顯地告 訴我她不高興。 我說了實話,並請她原諒。『妳別擔心,我真的沒惡意。』 『呵∼』正竭力解釋,她反而笑了,真是難以捉摸的個性 。『我才不擔心,一來沒家產,二來沒姿色,你在我身上 得不到好處的。』 我鬆了口氣,至少她不再是不快,只是....在她話語中有濃 濃的愁緒,是一種泠眼旁觀的態度,少了年輕人應有的活 力。『妳是不是讀書太累了?』 她頓了一兩秒,幽幽地答:『還好,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。』 『這星期有空嗎?』我衝口而出,迫切地想將她心裡的陰 霾掃除。 得不到回答,大概嚇壞她了。 『不是的....我,我只是想歸還妳的學生證,還有....還有....』 可惡,我竟然在這關鍵時刻口吃! 『呵呵呵∼』她笑得更大聲炕A道:『不是什麼?還有什麼?』 天,她在取笑我?在我急於博她一笑而發窘的時候? 『妳真撲朔迷離,捉不到妳的下一步。』 『呵∼』她笑聲漸歇,我彷彿可以想像她臉上如波斯貓的 慵懶表情:既然獵物投降,就該擒掠了。『我明天沒補習 ,約個時間地點吧!』 我受寵若驚,本以為得費一番口舌功夫,沒想到她卻阿莎 力地答應。『妳幾點下課?如果可以,我開車去接妳。』 『不用了。』她回答得又快又絕,『我不想引人側目,反 正只是拿回學生證,一會兒又得回來讀書。』 『哦。』失落感驟生,為她的拒絕傷心。『那在肯塔基, 好嗎?』 『五點半?』 『妳方便就好。』 『可以,明天見。』看來她想結束談話了。 『明天見。』 「喀!」一聲,她掛上電話,我卻兀自拿著話筒;長這麼 大,很少有女孩子掛我電話,就她這麼性格。緩緩放下話 筒,彷彿這樣做可以與她多些接觸,傻瓜的行為,標準的。 酸酸草(4) 隔天,我五點便站在肯塔基門口,實在無須這般早來,我 卻心甘情願,想一嚐那隻請小王子馴服的狐狸的感受,慢 慢體會逐漸昇起的興奮,一點一滴凝聚著,再化為巨大的 雪球,將我掩埋...... 五點三十分,她準時出現我眼前。『發呆呀?』 『啊......沒,沒有。』我居然不知道如何面對她。 『呵∼』她笑了,一臉淘氣,恍若又回到十年前的小女孩 。『你幹嘛這般緊張?我會殺了你,還是吃了你?』 想到比她虛長幾歲而被她吃定,不由得啼笑皆非;但讓她 一笑,心中反而踏實起來。『妳吃晚飯了沒?我請妳吃炸 雞。』我指指身後的肯塔基。 她瞄了眼,皺眉說:『你難道不知炸雞油很多,會使女孩 子變胖和長痘痘,你想害死我呀?』我愕然,不知所措, 卻見她一下又換了表情,眨眨眼,調皮地接下道:『不過 我不怕,哈∼」? 『真會被妳嚇死,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的。』鬆口氣,如 果我提早中風或心臟衰竭,有一半原因鐵定是她! 『人生本來就真假不分。』才一會兒功夫,她又帶上成熟 的面具,不容深思,她微笑地說:『老哥,你到底請不請 ?我時間寶貴,五臟廟更是咕嚕咕嚕叫了。』 真是沒大沒小,就算我大她十歲也沒要叫「老哥」吧!但 可以感覺出,她已步一步褪去堅殼,接納我了。 點了餐,我們面對面坐著,她安靜地啃食炸雞,偶而有一 句沒一句地回我話,可以看出她並不常讓別人請客:付帳 時掏錢給我,拒絕後又迭聲道謝,連吃東西時都懷著內疚 。該如何形容她,一下調皮一下矜持,多變的個性! 『我下週就要回芝加哥了。』我說。 『芝加哥?你在美國讀書?』她好奇地抬頭,臉上盛滿羨慕。 『是呀,”老留學生”一名囉!』我特地強調「老」字, 其實在留學生中,我並不算老,但對一名高中女孩而言, 或許真的太老了吧! 『呵∼』她一貫的笑聲,『我可沒說喲。』 『心裡這麼想,是不?』我回了笑,等待她的答案,卻等 到一臉慧黠的巧笑,天真的我竟希望時間就此停滯,讓我 好好久久欣賞她豐富的表情;『對了,妳知不知道”酸酸 草”?』 雖然十之八認定她是當年的小女孩,可是總忍不住再確認 一次。 『知道呀,酢醬草嘛!』她喝了口紅茶,漫不經心地說。 天,我果真等到... 『為什麼會叫它”酸酸草”?』按住蠢蠢欲起的衝動,我 握緊拳頭輕聲問;十年前沒得到的答案,今天即將宣布。 她頓了頓,斜著頭顱思考,神情一如以往,最後笑了笑, 道:『就是”酸酸草”嘛!』 『什麼?』我不可置信,又有點狂喜,輕哂:『這是什麼 答案呀?』 『呵∼沒啦!』她吐吐舌尖,『你吃過”酢醬草”沒?它 的味道就是酸酸的,所以稱”酸酸草”呀!對了,你怎麼 知道”酸酸草”的?』 『以前有個女孩告訴我。』我不奢望她能記起十年前的事 ,畢竟她那時還小,所以只是默默在心裡回憶。 『哦。』她應了聲,對我口中的女孩並不好奇。 『妳不問嗎?』 『問什麼?那是你的隱私,你想讓我知道的話自己會說, 我不用多此一舉呀!』她的雙瞳亮晶晶,狡獪又無邪,十 分可愛。 『乖乖,這麼小就知道”欲擒故縱”的招術,還用得這般 漂亮,長大後可真? 不得了。』 『君不聞:小時了了,大未必佳。說不定我反而變得更笨 !』她自打嘴巴卻不顯懊惱,一副自得其樂。『對了,你 回芝加哥後,可不可寫信給我?我從未收過來自外國的信 件,想嚐嚐那滋味。』 就算她不提我也打算說,這下倒好,省了功夫。『當然可 以,不過如果妳回信,我一個人唱獨角戲不好吧!』 「嘿∼』她提身向前,帶著奸笑,道:『會啦,但我現在 是高三生,回信晚了,你可不能開罵。』 她鋪路在前,我又如何責備於後?這小狐狸∼ 『啊,我該走了。』她慌張地看手錶,像灰姑娘趕在十二 鐘響時離開王子,行前還回首匆匆道聲:『大哥哥,謝謝 你的炸雞!』 看著她的身影離去,這是第四次了;然而我十分明白,她 不會再憑空消失手握著學生證,注視上頭原是清湯掛麵的 她:一雙大眼,清純的微笑,在心中她似乎已佔了極大份 量...... 啊,我竟忘了歸還她學生證!急忙站起,才發現她正佇立 於樓梯口,臉上是不好意思的紅暈,貝齒含著下唇,艾艾 地笑著。 『怎麼了?』我明知故問。她緊閉雙唇,纖指指向我手上 的學生證,我仰了仰,她隨即點頭,模樣是說不出的羞澀 ,難以形容的小女人姿態,我迷惘了。 『喂,我要我的學生證。』待我清醒,她已站在面前,瞳 眸怔怔盯著我,突地又說:『有沒有人說你眼睛很美呀?』 『什麼?』來不及反應,她又顧自笑得開心,轉身將走。 『等等,妳不要學生證了?』 她回頭,吐吐小舌,『反正三年級了,不再需要,你留著 當紀念好了。哦,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,是我見過最美麗 的!』說完,眨眨眼,開心地跑掉了。 天,她簡直吃定我了嘛!不知該如何解析那感覺,有點興 奮又有點不甘心 酸酸草(5) 回到芝加哥,我即郵寄張「密西根湖」的明信片給她,本 以為會很久久才能有所回應,沒想到她限時寄來一封掛號 信,於是兩地魚雁往返的書信生活至此展開。偶而我也會 撥電話給她,但極少數,畢竟她忙著準備聯考,不能打擾 她;另一方面,我自己亦趕著碩士論文及提出博士學位申 請考,加上時差關係等種種因素,就算心裡想聽聽她的妙 語如珠,或是她的冷嘲熱諷,還是得按捺住。 所幸,有她的學生證陪伴,更重要的是,我仍保留帶來幸 運的書籤,寂寞或想她時,拿出來看一看,相思之情多少 可以減輕。 半年後,她順利拚上一所國立大學,就讀她喜愛的外文系 。一陣子,我常常擔心她是否會因外文系的優勢而吸引男 生的覬覦,記得以前我也特別喜歡文學院的女孩子,但我 的擔心多餘了,至少在她大一這階段。 暑假期間,我沒回台灣見她,而是到美西玩了。在洛杉磯 和舊金山待了近一個月,最後經西雅圖回芝加哥,每一站 落腳處,我都會選一套風景明景片寄給她,只因她愛收到 來自各地的信件,對她的好連在加州的親妹妹都眼紅,怨 恨我如此不公平;但說實話,有哪個人不想多寵愛自己的 喜歡的人呢?只能言語安撫我妹,請她多擔待些。我妹人 也挺好,知道我除了寫信和打電話外,不敢有所踰矩,馬 上提供一堆以前男孩子追求她的招術,鼓勵我向她告白, 可是我笑著婉拒了,只為深信「該是我的跑不掉,不該是 我的強求不來」,而且不願嚇著她,她還年輕我則年華不 再,漸感到年紀差距是種危機...... 碩二下,我取得博士資格考,第一個通知的不是家人而是 她,我興奮地忘記時差,打了越洋電話給她,她起先神智 不甚清楚,沒辦法,凌晨時刻;但一聽見我的好消息,立 即開心大叫,在這端還可以聽到她滿懷愧疚地向室友道歉 ,真的很好玩。足以見得她對我不是沒感覺,否則不會替 我如此高興,剎那間我心裡暖烘烘的,像被和煦的冬陽所 照耀,眼眶不禁溼潤。 『大哥哥,給你個禮物,你想要什麼?』她笑道。 『妳能給什麼?』我反問,其實最想要的是她此時此刻伴 我身邊,與我分享一年四季,喜怒哀樂。 『哎唷,怎麼這麼說,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幫你達成。』 『真的?』她的熱情讓我感動,想了想又道:『一場 PARTY ,特別為我開設的 PARTY 。』「只有妳和我」,我在心 裡暗暗加了句。 『哇,那只能等你回來,否則怎麼開?對了,你何時回來 ?快放寒假了耶!』她的語氣彷彿正期待我快點回去。 『可能不回去了,我要去歐洲。』儘管有所不捨,可是為 了以後能夠帶她開開心心地周遊列國,我可以犧牲目前的 幸福,只想給她最好的。 『又不回來呀?你已經一年沒回台灣了。』她控訴。 『別這樣,我在歐洲仍會替妳寄回明信片,還有.....』 『等等,』她打斷我的話,微慍道:『大哥哥,我並不貪 求你的明信片或其它禮物,這一年來我收到你太多太多東 西,我只是想你回來,為你舉辦 PARTY,那是我目前僅能 做的,我也想有所回饋呀!』 『好好好,妳先別生氣。』最怕她發怒,我趕忙和言悅色 地說:『只要妳有這個心,我便心滿意足,談什麼回饋不 回饋?』 『是嗎?你是無法瞭解我心中的愧疚......』她落寞的A聲調 使我心胸為之一緊。 『別......別想太多,妳不是要替我辨一場 PARTY ?選日不 如撞日,電話裡也是可以開 PARTY 的,咱們就現在開,好 不好?』我開始口不擇言。 『大哥哥,你耍我呀?』 『不,是真的,我們可以創造首例呀!而且這樣才特殊, 用來慶祝我即將成為博士不是更好,妳認為呢?』我知道 她口氣雖不熱烈,但似貓濃厚的好奇心已被挑起,所以趁 勝追擊,天花亂墜地胡謅一番,說到後來連我幾乎相信置 身於一場舞會,擁著她翩翩起舞,亮麗炫目的水晶燈和五 光十色的宴會廳...... 『天,大哥哥,你太厲害了吧!』她笑,清脆的鈴兒響了。 『現在才知道,這就是所謂的”電話 PARTY ”,我們首創。』 『嗯,那改天換我當主講喲!』她興致勃勃地要求,像名孩童。 我答應,可惜沒等到那天,一切夢想及準備幻滅了。 過一年,她大二下,我則博一將升博二,算算也二年沒回 台灣,心中總有些怗記。於是一天,我撥了電話給她,只 聽得她又驚又喜地呼喚一聲「大哥哥」,我心裡原來對她 疏於聯絡的怨懟,立即煙消雲散;然而,她接下來以嬌羞 姿態說出的消息,卻將我打入比阿鼻地獄更深的地獄! 她有男朋友了,是社團的學長。 乍聞之下,我腦中一片空白,晴天霹靂的打擊,更叫我失 了精神,混沌不清,像個稻草人,有殼無魂...... 這怎麼可能?在我痴痴等她二年後,卻讓其它男人捷足先 登,憑什麼?我忘了是如何掛上那通要命的電話,也忘了 是如何度過接下來的日子,總之一切混噩。待我清醒已經 過了一個月,周圍的朋友事後說:那一個月中,我像尊沒 有魂魄的傀儡,空盪的軀殼常在夜半時分,驅車至密西根 湖畔閒逛,直到凌晨破曉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,繼續做 實驗。就這樣不眠不休,不吃不喝只工作,如果再下去, 他們打算拉我去看醫生。 其實我可能持續昏迷下去的。一天,我到處找不到幸運書 籤,問了一旁的室友,他說有一晚看我精神亢奮,怕我發 生什麼意外,硬是跟著我到密西根湖,本以為我安安靜靜 的會沒事,怎知我突地一陣長嘯,緊接著狂怒揍打自己, 甚至連橄欖球員的他都攬不住我的瘋巔,正不知所措時, 卻見我狠狠擲出一張紙,那書籤即隨風飄落至湖面,一點 一滴沉沒,我才開始冷靜下來。 我一聽,飛快地奔出宿舍,駕上車直驅密西根湖,室友被 我的行為嚇了一跳,連忙會和其它同學追過來。 到了湖畔,我不顧冷冽的湖水,逕自急步走進湖裡,雪衣 吸水變重讓我脫了扔在一旁,不要命地一心想尋覓那書籤 ,可是那是不可能的!追來的同學看到我自殺式的行動後 趕緊跟著下水,欲拉我上岸,但我竭力抵抗,雙手揮舞濺 起不少水花,就是拚命要找回我視同性命的書籤,沒了它 ,我和她之間的回憶也會煙飛灰滅...... 其餘在岸上的人見了這情形,紛紛加入拉我的行列,而我 終於不敵眾力,在一陣拉扯後哭喊地給拖上岸,淚和湖水 佈滿我蒼白的臉孔,初春的雪花亦零零飄落,融化在我身 上,哀淒已不足以形容我內心的痛苦。 乾嘔後,我陷入昏迷被送往市立醫院。 住院期間,和心理醫生談了許多次,在洛城的妹妹接獲消 息也特地趕來,知道原因後將我大罵一頓,罵到最後哭倒 在我身上,我只是笑著安慰她說:沒事! 並要求她別通知台灣的家人,以免他們擔心,然而最終目 的還是避免「她」知道我這般懦弱的行為。 經過一個月的調養,我身心逐漸康復,儘管被掏空的身軀 好像重新輸入新的靈魂,空的地方永遠也補不完整,但比 較初時情況算進步得快,醫生也就讓我自行療養,只需固 定回去復診。我自己同樣明白:心病得需心藥醫,解鈴尚 需繫人,我的心藥和繫鈴人卻不知我為她而苦,想完全恢 復的機會渺茫,倒不如努力使生活充實快樂,所以我轉移 注意力在書本和實驗上,其間也經人介紹不少條件很好的 女孩,可是心湖已為傷痛平,如可再引起漣漪盪漾? 酸酸草(6) 博二那年,我的成績突飛猛進,指導教授甚至想留我下來 當助手,不過我早和老爸約好回嘉農教書,所以拒絕了。 但只這原因嗎?不,我心底有個聲音喊道:我想回去「她」 生長的土地...... 長時間沒聯絡,還以為她就此遺忘了我的存在,誰曉得在 趕交論文稿的前一晚,她打電話來了。經過一年時間,我 心悸猶存,聽到她的聲音,胸口還是會隱隱作痛,卻又捨 不得掛上電話,彷彿一名溺水的人,連稻草梗都不忍放開 ,心裡是既害怕又歡喜。 『大哥哥,好久不見。』她親暱叫聲,軟化我極力建築的 堅強。 『是呀,妳怎會突然想到打電話來?我還以為妳有了男友 後就忘了我。』故作輕鬆,這句話我說得好辛苦,有誰能 明白我心裡的傷? 『我......我......我......』她在那頭突然啜泣;瓦解了,我的堅 強。 我慌張地勸道:『怎麼了?別,別哭!誰欺負妳,跟大哥 哥說,我去找他算帳,好不好?不要哭,不要哭,乖......』 『嗚....嗚....大哥哥,我,我......我失戀了。』她傷心地哽咽。 可以想見此時她哭得多難過,因為在我面前她雖然千變萬 化,卻有個特徵-獨立,從不示弱的她竟會撥越洋電話向 我哭訴,這次感情受挫鐵定讓她信心受損,一切歸零。 『怎麼會呢?好....妳先別哭,把事情本末告訴我,不哭不 哭。』聽到她的泣聲,憶起一年前,我痛苦欲絕,暗無天 日的毀滅,至今那道傷痕仍留在心中一角落,輕輕一觸便 會化成寸寸龜裂,進而破碎...... 不,我不能讓她承受那種苦。 『我......我好難過喲∼』她哭訴。 『別難過,慢慢把事情告訴大哥哥,好不好?』我安撫著。 她以泣聲敘述。原來他們之間闖進第三者,是那男的直屬 學妹;男的本來十分照顧疼愛那學妹,可是她和男的在一 起後,學妹認為她是第三者,於是利用輿論及直屬學妹的 身份搶回學長,而男的也一言不發地任由學妹糾纏,還罵 她無理取鬧,於是事情便發展成這地步....很複雜的事件, 加上她斷斷續續的述說,只能大約瞭解甚中情況。 『大哥哥......我該怎麼辨?』她啞著嗓音,無助地詢問我。 我哪能知道怎麼辨?自己失戀時都六神無主,搞得亂七八 糟了,又如何教導她呢?此時我心亂如麻,一方面高興她 回到身邊,另方面又為她的淚水感到十分不捨,多企望能 擁她入懷,溫柔地安慰。 我一直安慰著她,竭力博她一笑,忘了那天是論文繳交的 最後期限,也來不及校正其中錯誤。結果花了近五小時的 時間,她哭累了,疲憊得說不出話,我在這端得不到回應 ,連「喂」幾聲後只得斷線重撥,但接不通,大概她撐不 住,連話筒沒掛上便睡了;我失落地放棄,心湖是一陣一 陣不停的漣漪,不知該喜該憂..... 總之,斷了一年的風箏又飛回來了。 因為論文遲交,我的博士學位沒拿到手,只得再留一年, 而指導教授是最高興的人。博二下的暑假,我特地回台灣 與她見一面,畢竟信件中的照片是不夠真實的;或許沒了 書籤後,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,但隔了三年的時間,我渴 望看到她,渴望得心痛。 電話中約了時間,我和她在玫瑰園相會。 我又選擇早到半小時,這一次不是狐狸而是小王子,乞求 歸返小星球的故鄉,好戌n呵護他的玫瑰,我彷彿更可以 體會「修伯里」描寫的心境。 『大哥哥。』一名長髮及肩,穿著碎花長裙,模樣十分可 人的女孩走到我面前,對著我露出甜甜的一笑。 『哇,妳變漂亮了,害我都認不出來了。』嚇!士隔三日 ,刮目相看,她已成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小淑女;反觀我, 歲月雖沒在我身體刻劃下記號,心理卻傷痕纍纍。 『有嗎?』紅雲竄升她雙頰,似乎不太習慣男人的讚美。 我開始後悔白花三年的寒暑,做著不可能的夢,而沒能陪 她走過蝴蝶蛻變的過程。『當然有,妳不相信我?』 『呵∼你說呢?』她笑。 習慣她把問題丟回來的方式,我道:『我不曉得。』 『啍,你難道不知:阿諛諂媚,非奸即盜。』她刮刮臉腮 ,輕嗔。 『哇∼妳的嘴皮子還是那般犀利。』 『同樣話送還給你。』 時間過去近四年,我依然是她的手下敗將。 侍者領我們坐在可以俯看街道的窗台邊,一處小小的角落 給予極大的隱私;點了茶,我們又繼續聊起來。 『大哥哥,你好似變瘦了。』她關心地問道。 『有嗎?』我摸摸下巴,的確,原本圓厚的頷部變得削尖。 『有,外國吃不好嗎?』她伸手輕撫我的臉,道:『瞧, 都沒肉了!』 『嗯。』我以笑遮掩內心的緊張,她的碰觸使我打顫,然 而亦十分享受她的關心。『妳呢?一切還好吧?』 她收回手,啜飲一口茶。『還好,生活仍過得去。』 瞧見她眼眶微潤,我曉得初戀總是最難忘的。『心裡還沒 復原,是不?』 微微點頭,她螓首不語。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鼓勵,畢竟愛情的傷口很難痊癒。『不 要緊,妳尚年輕,往後機會多得是。』 『不知道,愛情我不想再碰了,太苦太澀,難以下嚥。』 她抬起紅眼,噙淚水,晶瑩發亮。 『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草繩?』 『是呀。』拂去掉下的淚珠,她苦笑。 『別想太絕,終是有人真心愛妳且等待著妳。』是為自己 未來鋪路嗎?我突然領悟:從頭到尾,她全然不知我關心 她,愛護她,只因心裡熱戀她。 酸酸草(7) 『誰?該不會還沒出生或上天堂去了?』 我被她逗笑,搖搖頭。『悲觀不像妳的風格。』 『難道樂觀就是就是?』 『小姐,妳明知我口才不如妳。』 『呵∼大哥哥不用謙虛,我不過比你厲害那麼一點罷了。 』她眨眨眼,笑顏如日破曉;『而且我再厲害也沒你將博 士讀成三年來得強呀!』她居然敢揶揄我。 『喂,我是被妳害的耶!』 『哇∼我人在台灣怎麼害你,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。』 『妳....』心中盤算,該不該說出真象,最後決定絕口不提 ,不想讓她心懷愧疚。『好好好,我變成名副其實的老留 學生,行了吧?』 『呵∼』她的笑聲歷年不變,依舊清脆如晨鐘。『是你自 個兒承認,不是強迫的喲!』 『唉∼還說「小時了了,大未必佳」呢!我看妳愈活愈像 隻狐狸。』 『哇,你可真會記恨!你才是老狐狸,我是可愛的小狐狸 啦!』她張張五爪,做狐狸狀,又道:『所謂長江後浪推 前浪,前浪睡死沙灘上,你不求進步叫後生小輩追過,怨 不得人尤不得天。』 『嘿,妳不該讀外文,台灣法律界少了妳真是一大損失, 伶牙俐齒,目中人。』我不禁苦笑,認識至今沒一次不敗 在她手上。 『沒有,妳見過我生氣嗎?』 她飛快搖頭,笑道:『你最好了,不曾對我怒顏相向。』 『是呀,所以才叫妳吃得牢牢的。』 『呵∼』 『呵∼』 我們聊了許多,其間我談及對未來的計畫,將心裡欲使她 幸福的生活藍圖一併說出,只要她有那麼一點附和的反應 ,我便感到開心不已,或許我的夢過於綺麗。可是,一顆 想呵護她一生的真心卻是堅定不竭。我怕,如果一天夢醒 ,又該如何自處?她真遲鈍,沒發覺我炙熱的雙瞳注視她 一舉一動嗎? 原來,我對她尚未死心...... 博三暑假,我在台灣待了一個月,陪她也整整一個月,之 後又飛回芝加哥,再到加拿大參加會議。儘管才一個月的 相處時間,我發覺我更加喜歡她了,所以開始緊迫盯人, E-MAIL 每天傳,信固定寄,電話打得也比以前勤,可惜 她還不明白我的心意,仍是「大哥哥,大哥哥」地叫。 酸酸草(8) 在我三十二歲生日的前一週,收到她寄來的禮物:一條手 織圍巾。深綠.藍和淺藍相間,正是我喜歡的顏色,不得 不感動她的貼心;另外,有一張她親自製成的卡,以我為 藍本畫出的卡通人物,相當可愛,令身為本尊的我不禁莞 爾一笑。結果,那一整天下我的心情十分高漲,圍巾更是 天天穿戴,吸取她一針一線傳來的溫暖。 十二月二十四日生日當天,我終於忍不住撥了電話給她, 由於沒有一點心理準備,只得期期艾艾地先要求她為我唱 首歌,她唱了: SOMEWHERE OUT THERE,相當符合 我們目前的情景。 等她唱畢,我沉默了幾分鐘,才開口暗示:『妳知道嗎? 我一直希望能交到一名小我很多歲的女朋友。』 『為什麼?那會有代溝耶!』她問。 『因為我希望可以在婚後多享受兩人世界呀!』 『哦,難怪人家說:女生愈幼齒愈值錢。』她反諷,不知 是不是故意轉移話題,這鬼靈精∼ 『不是那原因,如果娶和我同輩的人,婚後便得考慮生孩 子的問題,這麼一來,我如何疼愛我的老婆?而她又如何 全心全意接受我的寵溺?』我真的想好好寵愛,使她無憂 無慮地和我過一生,浪漫一輩子。 『哇,大哥哥,當你老婆還真是幸福,現代新好男人喲! 但這麼一來,她只是你的洋娃娃而已,你想過嗎?』她就 是愛潑我冷水。 『想過,但我只不過是想讓她無後顧之憂,朝自己的理想 去做,這樣她能算是洋娃娃嗎?』 『不,或許不算,可是我覺得你付出太多,她卻無力承受 ,該怎麼辦?』她又憶起那次傷害,付出卻沒回報的戀情。 『不怎麼辨,只要她愛我。』 電話那頭,她沉默我亦不語。 『大哥哥,』她打破僵局,『你好痴好傻,我無法說什麼 ,但祝你幸福,真的!』 『是嗎?妳從未想過成為我的新娘嗎?』我近似呢喃地道。 『什麼?我聽不清楚。』 『沒事。』我打個哈哈,『今天我生日,唱生日快樂歌給 我,好不好?』 『當然好!』她清了清喉嚨,唱道:『祝你生日快樂,祝 你生日快樂,祝你生日快樂∼祝你生日快樂!HAPPY BIRTHDAY TO YOU,HAPPY BIRTHDAY TO YOU,HAPPY BIRTHDAY HAPPY BIRTHDAY,HAPPY BIRTHDAY TO YOU! 恭祝你福壽與天齊,慶賀你生辰快樂,年年都有今日,歲 歲都有今朝,恭禧你,恭禧你......』 她一口氣唱了好幾個版本,祝福之情洋溢歌聲,我靜靜聽 著,默默想著,到底該不該點破我的暗示;老實說,我心 裡也很著急,再半年她便大學畢業,即將進入社會了,而 我還一事無成.. 她又突然開口『我想全世界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福氣了! 成為你的老婆..』她笑語,『可惜有一點不好,你養老婆跟 養寵物有什麼差別呀?哈∼』 真是的,終究逃不開遭受愚弄的命運,她就是有法子一方 面讓我恨得牙癢癢,一方面又忍不住折服於她的古靈精怪 ,既氣既愛。 『當然有差別,不然妳來試看看!』我繞個彎加強暗示。 『哈,那我不就成了你的“小老婆”,年紀“小”很多的 “老婆”!』她自我揶揄。 『如果妳要當“小老婆”也可以,我是不反對。』我順勢 推上一把。 『啍,才不要呢!』她嗤之以鼻,強悍地道:『要嘛就大 小通吃,大小老婆都一起當,必要時是貴婦人,也可以是 賢妻良母,更可以是....再說囉!』 可以想見此刻的她酡暈雙腮,白裡透紅的粉黛芙面一定十 分迷人。 『更可以是什麼?為什麼不再說下去?』明知故問欲逼她 說出答案;總算逮到一次捉弄她的機會,『我還以為妳可 以一張利嘴行天下,打敗世界無敵手,登峰造極,無人可 比。』 『大哥哥,你以大欺小不要臉。』她像孩子般耍賴。 『有嗎?有嗎?』我裝傻地回應。 『有,你再假就不像啦!』 『哈,叫妳察覺了!妳這小狐狸道行終究比老狐狸高深。』 『呵∼想跟我比?回去修個千年萬年再來討教吧!』她得 意地拿蹺,隨即又說:『對了,你收到我寄去的禮物嗎?』 經她一提,我才想起自從接到圍巾那刻起,一時高興過頭 居然忘了向她道謝,實在糊塗至極;若非她問到這事,我 可能一直沉醉在幸福的泥沼中,把這等要拋諸腦後。 『有有有,上星期就收到了,可是沒跟妳說聲,對不起, 對不起。』我迭聲道歉。 『呵∼沒關係,只是怕圍巾寄丟了,那我一切辛苦就白費 了。』 『一定花了妳不少時間,對不對?』我將置於椅背圍巾放 在膝間,仔仔細細瞧上一遍,它與眾不同的花樣和富含彈 性的柔軟,頓時我倍感幸福。 『嗯,花了一星期的時間吧!室友看到我這麼努力想快點 織完它,都嘲笑我是不是為“良人”所織,害我好糗哦!』 她嬌聲訴苦,又道:『你喜歡不喜歡呀?』 『喜歡,當然喜歡!我現在天天圍著它出門,看到的人都 覺得它美極了,直問我在哪兒買的呢!而且,妳這麼用心 為我編織它,連顏色都是我最愛的,如果我敢不喜歡,那 真是天打雷劈也不足惜。』 『有那麼嚴重嗎?』她學一名政要的語氣說,但可以聽出 她非常高興。『知道嗎?為了找你喜歡的顏色還真難,我 跑遍了整個市中心的手工藝坊,好不容易才看到滿意的, 而且它是希臘羊毛簡直炫斃了,如果你不喜歡瞧我饒不饒 你? 嘻嘻!』她咭咭一笑,口氣不免一番自傲。 『妳啊,得了便宜還賣乖,什麼時候學老實點呀?』 『哈∼當狐狸就該有狐狸的本質。』她強詞奪理,一點也 不認輸。 『妳這隻小狐狸還真是名符其實,不該學老實而是更加狡 猾才對。』我暗諷她。 『嗯,“孺子可教也”,我輕輕一點你便明白,有狡猾的 天賦喲!』沒想到她煞有其事,一副長輩教訓小輩的氣勢 ;更厲害的是,她居然轉個彎罵我「天生狡猾」。 這場舌戰,我再度敗北。 酸酸草(9) 之後,我常在想:她對我是否有感覺?她是否知道我愛她 如痴似狂?她又是否能感受我一點一滴的暗示?她....想得 愈多我愈若有若失,不知該如何進行下一步,我不想嚇到 她,這是我從頭到尾的顧慮。她像風,熱愛自由飛翔;我 則是土,固定待在一處,有時讓她撩起帶往新疆,安安靜 靜地等候她回來,也不敢有所要求。 但,不能再這般下去了! 再過一個多月,她就滿二十二歲,我該有所行動才是。於 是,如何策劃一場浪漫的求婚記,成為我重要的課題。我 瘋狂地閱讀「羅曼史」,想尋出一種獨特新奇的方法,可 是沒有,那些內容都太扯了,如果我依樣畫葫蘆一定會嚇 壞她,那麼我又何苦耐心等待一年、二年....甚至四、五年 呢? 最後,只能求助遠在洛城的妹妹。我妹一聽到我的決定, 馬上連聲道好,奮地為我設想許多計策,比當事人都急躁 幾倍,讓我想起一句諺語:皇帝不急,急死太監! 想好方式後,我開始到市中心去選購禮物。 芝加哥市,美國交通重鎮之一,她的街道琳瑯滿目,充斥 各式各樣的物品。 我慢慢駕著車,觀望兩旁的櫥窗,突然我的視線讓一家小 巧可愛的金飾店吸引,小而精緻的招牌,設計得十分典雅 ,有「她」的氣息。我當下停了車,步入門,撲鼻而來的 薰衣草味道,使我憶起她的笑顏和她身上淡淡的香味...... 我看了玻璃櫥的項鍊,每一件作品都很好,但沒有「她」 的影子,好幾次選定其中一條卻又讓心中的愧疚抹煞,只 因我要的是最好的;這樣挑了好久,本打算放棄另覓它處 ,店裡的師傅卻拿出一條放在小櫃中的鑽鍊,我一見馬上 笑逐顏開。是了,就是這一條,簡單的樣式刻上古希臘花 紋,淚珠狀的墜子鑲了顆水鑽,成熟又純美,相信她戴起 來一定很迷人! 我二話不說,馬上買了下來;回程途中,經過一家花店, 在它的前廊擺著各式花卉,相當美輪美奐,我忽地想起: 認識迄今,我尚未贈與她任何花朵,該不該給她一個驚喜 呢?於是,我又買了九十九朵的紫玫瑰,並要求店員替我 空運至台灣,連同所選的禮物,無論多少費用都無所謂! 我真的很瘋狂,但相信每個瞧見我的人都會認同:我是一 名沉溺於幸福中的人。 是的,我正在追逐我的幸福...... 她生日當天,我打了電話過去,心裡小鹿亂撞,既期待又 怕受傷害,活到三十幾歲我仍如年輕小伙子。 『是我,妳收到禮物了嗎?』我微微地問。 『嗯,收到了....太貴重了,我不知道該收還是不收。』她 猶豫著。 『別......別拒收了!因為....那一種暗示。』期期艾艾的語氣 ,正代表我內心的緊張。 『什麼暗示?』天,她竟然這麼鎮定。 『就是......妳真的不懂嗎?』我不相信她會不明白,欲套她話。 『不懂......要你說了我才懂。』 天,我欣喜若狂,輕笑道:『我早該曉得妳是隻狐狸的....』 隨後正色說:『我向妳請求一件事。』 『什麼事?說說看,或許我會考慮考慮......』她的聲調柔柔 似水。 『妳嫁給我,好不好?我今年就可以拿到博士,回國後便 任職於嘉農,是個有前途的人,妳跟我不會吃苦的。』我 頓了下,又道:『還記得我以前對妳說過的夢想嗎?我現 下可以實現了,不過少了女主角,妳願意當我的那個女主 角嗎?』 『這詞太俗氣了,我不要,換另一個!』她泣聲淋漓,仍 是不改調皮地戲謔。 我一時茫然,但馬上意會。『好,換個詞....換個詞....我們 在一起將近五年之久,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辨法。』 她破涕為笑,跟著說:『那....你想怎樣嘛?』 『嫁給我!我會以我所有的心來疼妳、愛妳。』我衝口而 出,忘了以往的耐心,氣惱地道:『這麼多年來,妳難道 都沒察覺嗎?』 『我....我一直以為你只將我當成你的妹妹。』她微弱地反駁。 『如果只當妳是妹妹,我不會為了妳而遲交論文的,更不 會對妳這般疼愛。』 她可真是迷糊,我不由得委屈起來。『妳真以為我是這麼 好心腸的人嗎?會對一名女孩百般呵護?』 她沉默了好久,我則心情起伏不定。 『論文真是因我而遲交?』她艾艾地問。 『嗯,還記得去年妳因失戀而打電話過來的事嗎?那天我 正要送去呢!』我輕描淡寫,不想讓她有太多的愧疚。 『為什麼?為什麼......』她哽咽地呢喃。 『不為啥呀,妳當時那麼難過,我要趁虛而入嘛∼』我玩 笑,疼惜她的淚。 『妳到底答不答應我的求婚?我等得好急,怕妳不要我......』 她哭了,不置可否,直嚷:『你回來,我要你回來......你好 遙遠,我不要...你回來....你回來....你回來呀......』 我原本含在眶裡的淚決堤了,但仍很鎮靜地答應她。『好 ,我回去..我馬上回去,回去後立即上妳家門求親。妳等 我,等著我回去...』 『嗯...我等你,等你回來娶我∼』 我相信祖母在天之靈一定感到很辛慰。 等了近十五年之久,我終於得到我的新娘...... |